《模犯生》正直靈魂的沉淪與救贖 劇透
犯罪題材電影的有趣之處在於透過對角色行為合理化的操作,以及人物視點的帶入,讓觀者能暫時地跳脫自身的道德判斷,和劇中人物的情緒同情共感,為其成功而喝采,或為其驚險處境捏把冷汗。《模犯生》在這點上的拿捏便十分到位,不僅是攝影的高質感增進了劇本的說服力、俐落的快速剪接及緊促配樂營造出考場中作弊的極高張力,還有演員強作鎮定的表情下心緒暗湧的表演也十分到位,著實過癮。
此外,當我們一面懸著心為 Lynn 和 Bank 兩人的計畫暗中加油時,也能清楚接受到電影所欲傳達的、對角色自身行為毫不含糊的批判。即使結局中有些出乎意料的安排與翻轉,卻也保有一貫的說服力與批判力道,未超出電影自身的調性,而強化了對是非觀點的陳述。
鏡像的兩側--相似又相異的 Lynn 與 Bank
Chutimon Chuengcharoensukying 所飾演的 Lynn 不是天生的「壞孩子」,拿去數理資優生的光環,她也只是個將朋友的認同置於一切之前的平凡女生。即使從臨時起意的捉刀進展到鋼琴補習班的開設, Lynn 也從不是真正被「家教費」之豐厚所打動,而是基於對 Grace的義氣相挺,或對校方貪得無饜的吃相及父親默默承受的背影感到憤怒而進行的小小反抗,是一次以破壞對抗不合理的體制的嘗試。
隨著一場場成功的作弊,嘗到了對扭曲制度的嘲弄、和父親生活品質有所改善等甜頭後,「違背父親長年以來的品德教誨」這項罪名似乎也不太沉重了。即使後來東窗事發,校方的處分仍舊無法阻止 Lynn 繼續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反而對校長顛倒是非的辯詞及父親的委曲求全激起更大的憤慲,最後選擇了透過 STIC 考試狠賺一筆回來,我想從這刻起, Lynn 可以說是真的 “gone too far” 了。
而另一位資優生 Bank 與 Lynn 在處境上的對照是很有意思的。即使同為單親家庭出身,與教師之女的 Lynn 相比下、 Bank 的家境更為貧困,甚至到大考之前仍需要協助家計外出送貨,不能全心專注於自己的學業。相較 Lynn 的自在自信,Bank 與同儕的相處是更為拘束與防衛心強的,即使家計學業兩頭燒而疏於交友,總是獨自行動,他似乎也不對此特別在意。
這樣的他原本應該是無敵的、在行為的抉擇上比起其他角色能更有力量而不受外物動搖,那是因為這時的他有著「新加坡大學全額獎學金」這個能支持他前進的目標。有了能自社會低層翻身、讓母親獲得幸福的希望,同時也有達成的信心,就算沒有朋友、讀書同時還得兼顧家業,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直到 Pat 為自身利益的算計,粉碎了 Bank 夢想中光明未來的可能性。失去長久以來支持著自己的目標後,Bank 的墮落與橫心犯險令人唏噓,同時也是在情理與意料之中的。
正直者的沉淪--階級反轉的代價
《模犯生》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並無不同,階級複製與貧富差距還是人類文明可能仍需幾百年的演化才有辦法免除的問題。活在當代,沒有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你若想擺脫貧困與平庸,教育看似是最佳的途徑,但實際上,不管是補習投資、家教資源、考試費用與異國生活開銷等等,經濟能力落差太大的家庭仍然負擔不起留學或取得好學歷的各種支出,給學校的額外貢獻金不過是力爭上游的入門票而已。是以,若不是像 Bank 這樣的自學天才,或有機會取得留學獎學金的完全支援,教育體系仍促進不了階級流動,有的只是貧者越貧、富者越富。
是故當 Bank 因為錯過考試,其原本欲藉之走向成功的「教育」這條康莊大道不能通行了,他只好選擇了更直接的「致富」險徑。畢竟他清楚知道,就算自己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只要有錢就能像他們一樣買到未來,所以雖是 Lynn 的提議提供了 Bank 沉淪的契機,但實際上真正推動他鋌而走險的驅力,乃是自身對成功的渴望、對母親的補償心理,以及對命運不公的不甘心。
命運沒有給他生而有錢的機會,沒有給他堂堂正正參加獎學金考試的機會,甚至連孤注一擲作弊時也沒給他躲過搜查的機會,我們能輕易地譴責他想抓住與 Lynn 繼續合作改變人生的這個機會嗎?Bank 的墮落之所以令人不捨,是因為他本質上的善是我們認同的,而他的憤怒有時也是我們切身的憤怒。就像許多犯罪者跨過法律底線時的心境那樣吧,當人走到了絕境,正直、骨氣與對同伴的道義都可以捨去,這是弱者在谷底以命相搏的最後反擊。
沉淪者的救贖--家庭如何形塑我們
如此相似的兩人,又是什麼讓他們最後選擇走向不同的道路呢?我想家長的角色在兩人人生道路的選擇上是關鍵的。電影在對雙方家長的描述上有著很鮮明的對比:Lynn 的老父出現在鏡頭中時,總是能感受到他對 Lynn 的關愛期許,也以自己總是遵行的正道為榮,而以此嚴格教導著 Lynn 明辨是非。相較下,Bank 的母親戲份少得多,但不論是在洗衣房中的蹲踞勞動,或是在校長室裡陪孩子一同接受處分,我們總是只能看見她的背影。和 Lynn 父在故事中的主動相比,她是被動的,僅能以辛勤勞苦無怨尤的持家者形象,成為 Bank 內心追求成功的動力。
有趣的是,即使是成長中一直有高道德標竿的父親陪伴在旁的 Lynn,也不是一開始就選擇遵從教誨的。反觀更獨立自主的Bank ,在故事前期那不為物慾誘惑的正直個性來自何處並無線索,也許那正是他個人的良善品質。而在經歷了冒險之後,對Bank 態度轉變上的反思,以及父親開展的、永遠陪伴與包容的臂膀,及時拉回了 Lynn,讓她得以坦然正視自己的罪責。可惜在另一端,艱難的家境曾給予 Bank 的只是嚮往改變的動力,卻沒能有足夠的道德引領,即使本質有善,還是積累了怨憤滿心,終致越陷越深。也許,我們只能期望 Lynn 自首的「身教」,能為他帶來些醒悟與救贖。
正義的裁槌落下--給取巧者以懲罰,給執迷者以救索,給澈悟者以希望
在故事的最後,似乎沒有人成為勝利者--Lynn 的自白斷送了未來深造之路,和 Bank 的不法所得也極有可能被追回,更不用說一干取巧者們肯定將被取消的留學資格了。原本剛觀影完時,還為這乍看白忙一場的結局感到可惜,但仔細續想,也許這才是合乎導演及多數觀者心中的「正義」收場吧。
更重要的一點則是電影在結尾欲彰顯的 Lynn 的成長與蛻變,和當初恃才傲物的青澀少女相比,深明是非又無懼無愧的準老師 Lynn,或許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志業,成為拯救更多徬徨靈魂的指引者,這該是父親和旁觀者的我們最大的欣慰。諷刺的是,若單以結果論看,《模犯生》還是說了一個「沒有背景的人再聰明努力也難已翻身」、「天賦終究沒機會透過高等教育被活用」這樣的苛刻故事。這樣肯定正直良善、角色命運卻又逃不出現實的結局,在兩種調性和解讀角度間的衝突十分令人玩味。
總結來說,除了電影本身提供了一場精采的感官刺激饗宴外,《模犯生》能在陳述觀點的同時,不流於過分說教,並在理想和現實的平衡中讓觀者自己透過故事反思,我想這正是本片為何能令眾多觀者激賞喝采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