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卡本特「啟示錄三部曲」──讓紅色魔鬼可以成真
如果金馬奇幻影展沒有替年逾古稀的約翰卡本特(John Carpenter)做專題,其實筆者倒不會馬上接觸他的電影,幾年前湊巧在YouTube發現他的音樂,非常喜歡,是筆者相當屬意的音樂類型。他的音樂就像是某種暗黑英雄的專屬應援曲,一聽那蕩氣迴腸的好節奏,深深地進入了某種虛構的腳色,於另一時空世界之中,正在執行特種任務,好比這首歌替你專屬而作。孤身的你走在暗巷時,腦中想起這首音樂,就知道你擁有這世界,所以他的音樂非常適合做電影配樂,甚至替他的電影大大加分。某種程度來說,他的電影一點都不接近真實,怪力亂神,奇形異狀,荒誕不經,如果把他的電影分段來看,甚至一格一格的分析,絕對會認為這種電影不登大雅之堂,絕對不會想到「辯證虛實」居然可以發揮在極端的類型電影上,也就是拿恐怖電影開刀,讓紅色的魔鬼可以成真。
《沉睡百萬年》(Prince of Darkness, 1987)的精彩之處在結局,女主角被困入鏡子另一端,這面直達地獄的通道破碎後,愛著他的男人寤寐求之,甚至分不清何為夢?何為真?夢中人是真的「她」,醒來後,伴枕的人竟是魔鬼,卻又發現還在作夢,真正的日晨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日晨呢?而男人看見鏡子中八字鬍、蓬頭、惺忪的自己,伸出手指想試探鏡面裡的自己,畏畏懼懼,屈屈伸伸,好似接觸真真實實,好似可以通往地獄,好似可以再見到「她」一面,正要碰到另一端的手指時,電影戛然而止,留下的不是問號,而是驚嘆號,這就好比《全面啟動》(Inception, 2010)那顆不停轉動的陀螺一樣。《紅樓夢》中有個「賈府」,也有個「甄府」,我們主要都看著「賈府」的人來來去去,觀眾固然會覺得作者寫活了他們,但卻賦予了賈府的人「賈(假)」字,那「甄(真)府」的人是不是才是鏡子的另外一端?
Edgar Wright的《世芥末日》(The World’ s End, 2013)彷彿《突變第三型》(The Thing, 1982)跟《戰慄黑洞》(In the Mouth of Madness, 1994)的合體。常為人忽略的《世芥末日》講外星人入侵,透過高超的基因融合,轉型成為人類的模樣,「它們」接觸人的目的是「同化人類」,讓人類不得不提防隔壁的「他們」到底是不是人,有一群想要喝酒的好友喝到一間名叫「世界末日(The World’s End)」的酒吧,而「外星人入侵」到底是真有其事還是喝到發茫,即為有趣之處。
最近看了François Ozon的《逐愛天堂》(Angel, 2007),可譬為「《戰慄黑洞》的古典愛情版」,而Sam Neill也在其中。愛情有無、歷史真假、科學虛實都易於辯證法的發揮,但作為恐怖片的《戰慄黑洞》卻又如此玄妙,真的就像是進入最深刻的潛意識中,那到底是真的生命?還是電影一場?金馬奇幻影展還把《戰慄黑洞》放在凌晨四點播映,所以走出來影院,月娘伴你行,但這次走出來卻是西門町的清晨,那是真的熬夜還是夢遊啊。《戰慄黑洞》透過虛構(fiction)與現實、作家與讀者、發瘋與正常之間進行精采的辯證,本是局外人的保險員(Sam Neill主演)處理一名有關作者憑空消失的案件,接觸了令人喪心的恐怖小說,因而走不開虛構的故事情節,開始不安與懷疑,那到底是真的想像?還是假的存在?然而,好演員也可以提升一部片的程度,更演活了John Trent。
在《突變第三型》中,不時看見許多《八惡人》(The Hateful Eight, 2015)裡都有的鏡頭,便覺得興奮,像是把門釘上木板、雪地裡藉由繩索當作標誌、把人綁在一起、人心臥虎藏龍的劇情,以及地下藏有大魔王,而且當初Quentin Tarantino首次請人作配樂,就直白地告訴Ennio Morricone,期待該片配樂像是《突變第三型》帶來的感覺。《突變第三型》看似天外飛來的幽浮進入地球,最後結果卻從地下竄出,開場直升機追逐地上的哈士奇,裡頭有人拿出狙擊槍瞄準並擊發子彈,觀眾茫然未知為何要攻擊一隻可愛的小狗?是訓練小狗躲子彈嗎?還是槍手無聊沒事大費張羅,非得乘直升機在天上開槍練打小狗?湊巧,他們來到美國南極基地,仍不捨追逐小狗,並想用炸彈攻擊,這就知道直升機上的人不是無聊沒事,卻因為失誤炸了自己,而地面上的美國人什麼也不知道,於是安置小狗,並讓外患進入。
金庸的小說《連城訣》故事大約發生一半,丁典中金波旬花之毒而死,誤認為寶象之徒的狄雲同血刀老祖、水笙被「落花流水」等諸位俠客追到邊域。突如其來的雪崩將眾人困住如世外之境,不過像放大版的牢獄,縱是雪白潔淨的環境,也有廝殺狠鬥、猜忌攻心,甚至食人肉為生,即便原是豪俠,也變惡人。然而如果不知道一個人是友是敵,為了自我的存活,必然產生恐懼,尋求生存之道。《突變第三型》其實就像是以上的狀態,所有人被困在一塊,出外會冷死,室內卻有鬼,好像都逃不出,而所有人互相猜疑擺布,各自掌握優勢或互相結盟,但人若如此,外星人何嘗不是?何況具有更高階的優勢。觀眾便在故佈疑陣中尋求真相,成為電影耐人尋味之處,而只要讓觀眾開始覺得Kurt Russell可能是外星人,電影就成功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