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交鋒：《魔鬼的眼睛》The Devil's Eye與《處女之泉》The Virgin Spring / 導演：Ingmar Bergman

同一年，1960，年初時的《魔鬼的眼睛》是部引經據典的喜劇片，調侃無惡不作的魔鬼與虔誠基督教徒的鬧劇；年底，出現了嚴肅、深沉、探討上天有無的《處女之泉》，兩部片會放在一起討論，也是因為「少女的貞潔」，當然，通常會名留青史的是震驚世人的後者。

《魔鬼的眼睛》開場就引用愛爾蘭的諺語：「少女的貞潔是魔鬼的針眼」。魔鬼撒旦為了治癒針眼，打算派遣最惡的魔鬼代言人出場，沒想到居然是情聖唐璜跟他的跟班帕布羅，打算將仍是處女的少女進行一番關於邪惡的調教。《魔鬼的眼睛》光是劇情的設定就已經捕捉各色人了，雖然整體中規中矩，少有亮點，畢竟《戀愛課程》或《夏夜微笑》都珠玉在前，相對的情聖唐璜的魅力與焦點反被多話跟寫實的跟班帕布羅奪走。

認為處女之身為聖，過於沙文，但說謊為大惡，反將觀眾一軍，正當大家以為會有情色、肉慾、觸覺敏感地帶的墮落之時，卻宛如道德勸說般。讓最善之人作惡，其實是為善，就如教士利用說謊把惡魔關在書櫃一樣，奪取惡魔的自由，還是教士得勝，而撒旦希望少女婚前破處沒有成功，反而是少女的謊言解救魔鬼的針眼；讓罪惡之人為惡，其實仍是為善，叫情聖去奪取貞潔仍舊沒有成功，叫帕布羅勿近女色，卻得逞教士太太，且反遭懲處。

最後會發現，唐璜沒有如願奪得處女的貞潔，就跟他在地獄的模樣一樣，人間既是地獄，地獄也是人間，如夢似幻，都沒有如願，只有愛情的開頭菜，遲遲不給甜點，宛若折磨唐璜永久，永遠只是情聖，所謂的忠貞愛情終究空幻，對情聖而言依舊是地獄。真正的魔鬼，就是提供你好吃的水果但最後還是沒有讓你得逞的傢伙。你說誰才是魔鬼？上帝？撒旦？還是柏格曼？

《處女之泉》的題材看似莊嚴神聖卻又十分墮落，北野武在《柏格曼：光影封印》中形容片名像色情電影，李安提到《處女之泉》則語帶雙關的說：「自己的貞操被導演奪走了。」劇情講述中世紀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家庭，女孩去教堂送蠟燭做禱告，卻在途中遭三名年輕男子攻擊，被其中兩人性侵得逞，並在罪惡中把女孩攻擊致死，奪取可貴之財貨再前往他處。可巧，夜晚的冰雪將他們引道至女孩家中留宿，還打算將女孩衣物賣給女孩母親賺錢，母親得知後告知父親女孩之死，而父親內心在聖與惡之間抉擇後，決定對將三人進行復仇行動。

「Spring」既指春天，也指泉源。少女的純潔，父母倆極力呵護，而讓作為處女的女兒去送蠟燭給教堂，是傳統，也是尊重。受寵的女兒是嚴父慈母的心肝寶貝，但少女的善良與純真，對大腹便便的僕婦(Gunnel Lindblo飾演)卻是眼中刺，開場便對天召喚惡魔(奧丁神)，其強烈的忌妒心讓她見證了一位處女被強暴殺害的過程，而她內心期待的事情發生了。這兩位少女成為強烈的平行對照、反差，光是騎乘馬匹的姿勢就可以知道尊卑、富貧、高低、貞潔汙穢，而相信的事情不同引導出不同的故事。惡魔出現了，上帝卻禁聲。柏格曼都讓上帝沉默、無形，如《穿過黑暗的玻璃》、《冬之光》等，相對的，惡魔卻是存在人心，汙穢、情色、謊言、慾望、殺戮、瘟疫，而且他有鮮明的形象，甚至可以像《魔鬼的眼睛》一樣畫出地獄圖跟說出煉獄的試煉。

《魔鬼的眼睛》跟《處女之泉》也算是文本互涉，就如上述所說，為善的人作惡，其實是為善，父親對三位年輕人進行了復仇，替人間處理掉罪犯；為惡的人作善，其實是為惡，三位年輕人為了滿足欲求強暴了少女，但人世間無法認同。觀眾腦中對這種腳色動機與行動進行無止盡的辯證，到底誰對誰錯？該質疑什麼？柏格曼的目的達到了，而筆者想柏格曼心中應該自有解答。

有些東西是巧合，會被認為是「上天旨意」、「聖母降臨」、「光環」、「有神請示」、「啟示」，其實都只是「迷信」。泉水為何突然冒出？以前感覺很神奇，就在女孩屍身下湧出，而我們會開始解釋泉水的源由，但後來想想，大概是融雪或是地下水，代表春天即將來臨的事實，真有神蹟還是假有神蹟？蟾蜍為何出現在麵包中，因為未婚懷孕的僕婦放進去的。為何女孩會被男性侵犯？因為父母的慣養，讓女孩穿的光鮮亮麗，加上天時地利人和(雖然如此形容很可疑，但好像就是如此)，黑夜即將降臨，森林四下無人，女孩一個人對上三個男人，三兄弟又愛的飢渴，所以，整起事件成了不可逆轉的事實。而這三個男子就如此剛好進入女孩的家中，讓女孩父親非得面對殺人的選擇以及復仇後的罪惡，所以，一切都可以控制，就是出自柏格曼之手，到底真有神還是假有神？

《魔鬼的眼睛》裏頭有個說書人，由常見的柏格曼班底Gunnar Björnstrand飾演，他負責引言整個故事以及地獄的模樣，富有喜感地穿插在電影之中；這實在難以不去思考到《處女之泉》有個說書人，就是柏格曼本人。讓一切都是巧合，高超的說故事技巧無人能及，讓所有事情都上了正軌，而且在不同的類型之中都能一枝獨秀，柏格曼既是神也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