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對話》一趟與母親和解的旅程 劇透
人們總說:「家醜不外揚」,尤其在華人社會更是明顯......。
好像家裡的事情只要不是正向的、幸福的、成功的?就都不要說出去最好。每個家庭都有其困難與外人所不知的辛苦存在,似乎從小我們也常常被灌輸一個觀念:不要去多管別人家的閒事!顧好自己就好。於是,當一個家庭的功能開始失衡、失常,家庭成員受到生命與安全威脅時,在30年前那個還很傳統、封閉的年代,受害者很難有一個正常的管道可以求救,只能靠自己自救,過程大多是非常狼狽的、讓人受傷與心碎的,而這些家庭功能失衡狀態下所被影響到的孩子、甚至於是父母,當孩子長大成人、父母漸漸老去時,過去的傷痛往往是被隱藏起來與逃避的。
個人觀看過後的第一個反應(想法)是:我打從心底敬佩導演的勇氣與毅力。我真的很難想像,是多大的勇氣才能讓導演願意將家事記錄下來、將自己最脆弱的那面真實的呈現在觀眾面前。又是需要多堅強的毅力,才能持續不斷的長達多年以上的紀錄?這些努力、堅持、勇敢,其實都是為了一件事情:與自己的母親,和好。
-------------------------------------------------------------------以下有大量劇情討論 防劇透-------------------------------------------------------------
這部片涵蓋的議題其實很廣:從早先台灣社會的同志處境、早期社會對於男女婚嫁的壓力、還有婦女在家庭受到家暴時的處境(自己怎麼面對、別人怎麼想)、單親家庭維生的辛苦、親子議題......
與其說這部片涵蓋了這麼廣的議題,我覺得更貼近的說法應該是:導演與她的母親這一生,經歷過這麼多狀況,這也反映出部分台灣人的生活日常,通常一個家庭當它開始支離破碎時,正面對與將要面對的課題不會只有一個,而是許多問題環環相扣的伴隨而來。
孩子通常是沒有選擇權的,當被迫接受後長大的自己,開始因為自己有能力而慢慢瞭解到自己生命中一直缺少的某一塊,是受傷的、是需要被好好重新打開當初匆促蓋上紗布不去檢視傷口到底「長成什麼樣子了?」逼迫自己去療傷、去面對,是需要多大的勇氣?而導演如此的勇敢,不僅僅是去面對它,更努力的跟不善與孩子溝通的母親強迫對話,這中間的過程有可能是會讓自己再度受傷或失望的,但不去談、心中的結永遠無法解開。
這是真實的紀錄片,打這篇文章的同時,跟以往打其他電影的心得文,感覺不太一樣!以前總能看著電影針對角色來做形容、或說出自己從角色當中所同理到的心情,但是「日常對話」是一部如此真實的紀錄片,我沒有權利去對當中的角色多做揣摩或說明,這對當事者是不公平的,我想導演拍這部電影,也不是為了聽到觀眾對於自己的母親或自己做出過多的評論。所以我不揣測導演母親的行為,但從她說出的一些話與行為來做一點心得分享。
導演用了「正方形」、與「長方形」兩種型式的畫面,作為區隔過去拍、現在拍的時空轉換,在一開始的正方形畫面裡,導演問了媽媽如果她去結婚了,媽媽要住哪?怎麼辦?媽媽很阿殺力地說大不了去睡公園阿!現在很多人都睡公園~每天面無表情的替女兒和孫女準備好早餐後,出門在公園跟朋友一起用餐或下棋(賭博?)非常歡樂與開心!
在這樣強烈的對比下,真的很難不讓子女去思考:「為什麼媽媽在家這麼不開心?媽媽是不是不愛我們?」電影中有一段是導演問媽媽:「你覺得這世界上有人瞭解你嗎?」媽媽的表情很複雜、也很糾結地說:「應該沒吧!我不知道~」
儘管她開心的與朋友們相聚,但媽媽的心依舊是感到孤獨的,她不習慣也不願意對其他人敞開心胸,也許不是她故意的,透過後面一點一點的對話,我們也慢慢瞭解到媽媽不想讓孩子承擔自己的情緒(覺得告訴孩子也沒用、不必說)、儘管感情世界多采多姿,但她始終是感覺到孤獨的,對於這世界上有沒有人真正瞭解自己的這個問題,答出了:「應該沒吧!我不知道...」的答案。
而導演從小感覺不到愛、不被愛的感覺,直到女兒出生後自己對女兒的付出與牽絆,更讓她決定找出那從小困惑於自己的答案。她大可以不跟媽媽同住的,在那冰冷的對話空間裡,觀眾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空氣中的溫度,她可以選擇逃避、久久回家一次碰面一次,不用面對每天僵持的早餐時間,但她沒有,她選擇了也強迫母親去溝通。儘管媽媽不願意,數度走掉離開畫面,導演還是不放棄持續的對談、溝通。這需要多大的毅力?當人面臨到對方對於溝通是不願意或不友善時,通常一次就打退堂鼓了,更何況是越親近的人、那種失落就越大。但導演還是不斷地、不斷地對話。
觀眾隨著一次次的相處、對話、陪媽媽回鄉探親、掃墓,與媽媽的兄弟姊妹對話,試著去瞭解當年的狀況,甚至是探問兄弟姊妹是否知道媽媽的性向,有趣的是,每個人一碰到這個問題不是轉移話題、就是直接找理由抽身離開,大家對於這個問題就像是禁忌一樣的不知所措....而這些下意識的逃避行為,全都被鏡頭真實的紀錄下來了。
大家也都知道媽媽嫁了個壞男人,但卻不是想辦法幫忙脫困、而是口徑一致的說:「啊就嫁了,不然能怎麼辦呢?」顯示出台灣早期社會婦女是有多麼弱勢,當困難發生時,其他人只能站在旁邊看、沒人能勇敢的跳出來插手,如果當年有,也許現在會很不一樣也說不定。
而媽媽在對話過程中,只要一聊到情史就開懷大笑!她絲毫不遮掩自己很會撩妹的行為,覺得趣味、覺得(引以為傲?猜測),這時候的她,好像才真正的找到了那個最真的自己,沒有束縛、沒有包袱,她就是很會把妹!對照於聊到追女生的開懷~當談到導演父親時,媽媽的反應卻完全不同。
甚至從媽媽前任女友口中得知媽媽不願承認自己「生過」女兒的事實,那對她來說,是最不願意想起的往事,也或許是最不像自己的時刻。是會在意的,當自己來到世上的方式被最深愛的母親否認時,誰能不受傷?但這在電影後段的對話中,也知道導演的傷口慢慢被修補、被醫治,甚至能半開玩笑的問媽媽所以自己應該是親生的吼?不是領養的。
當一個人做出的行為、一個社會現象發生時,接收者已經收到的通常都是:『結果』許多人對著結果埋怨、生氣、憤怒、無法寬恕與原諒,只有少部分的人想到要去找尋『源頭』,找原因、找為什麼會這樣?這部紀錄片就像是剝洋蔥一般,導演不是只要知道結果而已,她想要知道『為什麼?』、找到『源頭』。瞭解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會長期忽略自己的子女?母親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母親如何是自在的、如何是拘束的?
要決定瞭解一個不想被瞭解的人,是困難的、也是很不討好的。導演花了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多的拍攝記錄、無數次的對話,才成就了這一部紀錄片,真實、真誠、毫無掩飾的,也讓觀眾去思考,對自己的家人,有多少熟悉?只有真的花時間相處與對話,才能慢慢的走進對方的世界裡、同理對方的決定、跟對方和好。
小孩(孫女)總是天真無邪的,也是母女倆之間的潤滑劑,電影的最後,心很暖,透過小孫女的發問、阿嬤的回答,讓觀眾帶著一顆被輕輕撫著的心離開影廳。很喜歡英文片名「small talk」,這些最日常的小對話,其實都是最有份量與意義的人生堆疊。